楼主: 满令美

芭蕾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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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5-2-21 17:32:06 | 显示全部楼层
周宁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无声苦笑。他不禁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辜负了某种期望,没能成为理想中的样子。五年前的那件事,他无能为力;五年后,他依然束手无策,这种无力感让他感到深深的挫败。

他环顾住了一个多礼拜的病房,心中竟然涌起一丝不舍。除了最初几日的探望,余下的日子格外平静。陈疏和袁朗的陪伴,读书的静谧,发呆的悠闲,都让这段日子比度假还舒适。他向来不喜喧闹,这番病中清净反倒合了他的心意。

父母的缺席,他并不在意。没有付出,何来亏欠?他们最初的嘘寒问暖,不过是寻求自我安慰罢了。既然他不领情,他们自然也无需再惺惺作态。强求他人的愧疚,本就是徒劳之举。既然他们毫无悔意,他又何必配合演出?

童年的记忆总是格外敏感。很小的时候,他就察觉到母亲的冷淡。那份不同于其他小朋友母亲的亲昵和宠爱,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不够好——不够乖巧,不够聪明,不够惹人喜爱——所以才得不到母爱。随着年龄渐长,他一方面努力做到最好,一方面竭尽全力地去讨好母亲。

是的,讨好。

那时,母亲一个简单的微笑,都能让他欣喜若狂。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明白,有些冷漠无法融化,有些心无法捂热,有些人,注定不会爱你。绝望之下,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和否定。

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周宁再次走到窗前,凝望着窗外。医院的选址依山傍水,风景秀丽。连绵起伏的山峦,郁郁葱葱的树林,构成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他素来喜欢山,觉得山川灵秀,超凡脱俗。凝视这样的景色,能让他的思绪放空,忘却一切烦恼。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来人并非陈疏,而是自称陈疏管家的中年男人。他还未开口询问,陈疏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他向来不喜欢麻烦,确认身份后,便毫不犹豫地跟着管家上了车。

或许是顾及他大病初愈,车子开得很平稳。窗外的景色飞快倒退,未来充满了未知,他不禁怀疑自己决定的正确性。就这样住进陈疏家吗?就这样彻底告别过去的生活吗?这么多年,即使家中没有温暖,但那里依然是他的家。而从这一刻开始,他真的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他不禁自问,真的是自己奢求太多吗?

父母的爱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是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避风港。当孤独无助时,当心灰意冷时,可以告诉自己,没关系,我还有父母的爱。而他,只能被迫向前,身后,没有退路。

车子停在了家门口,他打开门,空无一人,连保姆也不见了。这个家,就这样彻底散了。

他随手收拾了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目光扫过满满一面墙的书籍,愣住了。

这么多年,他之所以能够顺利长大,全靠两个字——“不爱、不信”。面对他人的善意,他保持克制,不让自己沉溺其中,以免日后失望;面对恶意,他一笑置之,不相干的人,不值得他伤心难过。

然而,没有人天生冷漠。他将满腔热情和对情感的渴望,都倾注到了书籍中。中外名著、野史轶闻,他都如饥似渴地阅读。他随着书中人物的命运跌宕起伏,体验着各种喜怒哀乐。在他眼中,即使是枯燥的历史,也被他读出了别样的韵味。

书籍,承载了他对所有人类情感的渴望和想象。

他的目光流连于一排排书脊上,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上海译文出版社……这些书籍是他最珍贵的收藏。他绝对不能把它们留在这里!他毫不犹豫地给陈疏打了电话,对方爽快地答应了。他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

他雷厉风行地在网上联系了搬家公司,约好一个小时后上门搬运书籍。然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跑到储藏室,来回搬运了十几个新纸箱。这种事情,他从不假手于人,生怕别人不够仔细,弄坏了他的宝贝书籍。

半个小时后,看着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的十几个纸箱,他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就这样,他带着他的书籍,搬进了陈疏的家。

抵达陈疏家,他才明白管家存在的必要性。

陈疏不在家,管家领着他和搬家工人将东西搬进了房间。房间布置简洁干净,一室一厅一卫一书房,格局很好。他花了一晚上时间,将书籍重新摆放整齐。这种机械的劳动让他感到无比惬意,仿佛思绪和动作分离,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

“妈妈——”幼儿园门口,他迈着小短腿,模仿着其他小朋友,兴高采烈地朝母亲跑去。就在他即将扑进母亲怀抱的瞬间,母亲却突然侧身。他扑了个空,重重地摔在地上。幼嫩的手掌和胳膊都被擦破了皮,他委屈地扁着嘴,想要哭泣。头顶突然出现一片阴影,他抽噎着抬起头,看见母亲面无表情的脸庞,以及那句冰冷刺骨的话语:“乖乖的,爬起来”。然后,母亲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他扭头追寻着母亲的身影,却发现那抹熟悉的裙裾即将消失在街角。他顾不上疼痛,挣扎着爬起来,却被一群小孩推倒在地。“没人要的坏小孩。”他们嘲笑着说。他拼命摇头辩解:“不是!我不是坏小孩!我妈妈就在前面!”然而,没有人理会他。嬉笑声、嘲讽声,夹杂着其他小朋友对家人的撒娇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耳膜。他捂住耳朵,惊恐地看着周围人指指点点,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没有人来救他,没有一个人。

他猛地睁开双眼,胸膛剧烈起伏,惊魂未定。这该死的梦魇!

这该死的执念!这世上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不计其数,又有多少人像他这般耿耿于怀,始终无法释怀!

他翻身下床,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将四扇巨大的落地窗全部推开。初秋的凉风涌入室内,他闭上双眼,深深呼吸,仿佛要将体内所有的浊气统统排出。心绪渐渐平复,他睁开双眼,窗外是无边无际的夜色,他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渴望被这无尽的黑暗吞噬。

一个激灵,灵感骤然降临。他打开灯,跑到床头,抓起音响,调出珍藏的音乐专辑,将音量调到最大。

激昂的音乐声响起,他抬起双臂,缓缓闭上双眼。他仿佛融入了音乐所讲述的故事中,时而微笑,时而皱眉,随着音乐的节奏舞动身体。狭小的卧室无法束缚他自由的灵魂,他的心绪完全沉浸在音乐之中,仿佛在追逐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潜藏着自我毁灭的欲望,尤其是在经历巨大的悲伤之后,渴望回归尘土,万物归一。

音乐停止,他躺在地板上,大口喘息,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刚刚完成了一直无法突破的舞蹈动作。

他傻笑着,在地板上翻滚,四肢舒展,尽情释放着压抑的情绪。这是他“生病”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畅快,也第一次深刻体会到“舞蹈是灵魂的语言”这句话的真谛。

他抬腕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他毫不在意,也不去想明天还要上课,固执地躺在地上,享受着这片刻的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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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5-2-21 17:32:23 | 显示全部楼层
练功房的灯光映照着陈疏专注的神情。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受伤的左臂,左脚轻搭在把杆上,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度。

镜子里,双腿的角度远超常人,陈疏却摇摇头,咬紧牙关,再次挑战身体的极限。今天办公室发生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羞耻感让他无地自容。

“八年了,你不好好读书,也不好好跳舞……”

“你未免太过自负!”

一句句严厉的斥责,如同重锤敲击着陈疏的心房。曾经那个自律自信的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退步至此!被压制在地上的那一刻,疼痛是真实的,但远不及心中的挫败感。从小习舞的他,对疼痛早已习以为常,如今却在哥哥面前失态,实在无法原谅自己!想到这里,陈疏的脸上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或许是羞愧难当吧,八年未见的哥哥,第一次见面竟以这种方式收场……。

思绪被拉回,陈疏放松胯骨,任由左腿沿着把杆缓缓下滑。熟悉的疼痛再次袭来,他微微皱眉,调整呼吸,静静地与之对抗。

“onon”突兀的短信提示音打破了练功房的宁静。陈疏摸出手机,屏幕上“周宁”两个字让他心头一震。周宁是陈老爷子养大的,而陈疏,却像是被周宁一手带大。从小到大,他在周宁手里吃过的苦、挨过的训斥数不胜数。所以,即使是对亲生父亲,陈疏也敢赌气,唯独对周宁,他不敢有半分忤逆。

保持着拉伸的姿势,陈疏迅速点开短信。屏幕上只有一句话,简洁到极致——“左臂睡觉小心,左腿冰敷,别哭”。

陈疏反复读了三遍,才组织好语言回复:“谢谢哥,我会注意,您早些休息,晚安。”

收到回复的周宁,扫了一眼便放下手机。他知道陈疏脸皮薄,今天在自己面前丢了面子,此刻肯定在练功房里折磨自己。一条短信试探,果然还没睡。刚想打电话让他早点休息,转念一想还是作罢。陈疏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他管教的孩子了,是时候放手让他自己成长。

陈疏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复,正准备放下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着“袁朗”的名字,陈疏眉头紧锁,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打来?

“喂。”电话那头嘈杂无比,像是夜店之类的地方,陈疏心里一沉。“喂。”

“陈疏,陈疏……你真是铁石心肠……” 袁朗的声音被酒精浸染,带着一丝迷离。就在陈疏失去耐心准备挂断电话时,袁朗像个孩子般嚷嚷着:“我才不会告诉你我在pollnrs,你别想找到我……”

陈疏哭笑不得,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查了袁朗的手机定位。还好,袁朗的确在他说的那个地方。

无法开车,陈疏只能打电话让管家来接他。

赶到酒吧时,酒保正拿着袁朗的手机准备联系紧急联系人。袁朗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幸好酒品还不错,只是趴在吧台上呼呼大睡。

管家把袁朗抱到车后座,系好安全带。陈疏也坐进后座,用右手护着醉成一滩泥的袁朗。

管家担忧地看着陈疏受伤的肩膀,欲言又止,“少爷……”

“开车,去袁家。” 陈疏冷冷地吩咐道。

凌晨的四环,没有了白天的拥堵,只有运货的卡车来回穿梭。陈疏看着怀里的少年,耳边回响起哥哥的话:“教学生?我倒是见过你的两个弟子,一个唯唯诺诺,一个则连命都可以不要。这就是你说的‘可以’教学生吗?”

陈疏心中涌起一阵自责,究竟是什么样的压力,能让这个孩子喝得酩酊大醉?

车子稳稳地停在袁家门口,陈疏输入密码,管家在他的指挥下,把袁朗背上二楼卧室。

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陈疏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少年慌乱的声音。

“袁朗!你总算接电话了!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哪里都找不到你,不敢跟教练说……哪有你这样的,陪人喝酒先把自己灌醉的?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是陈疏。”

“陈……陈……老师……” 谢城吓得语无伦次。他知道陈疏对袁朗有多严厉,今天自己算是闯祸了。兄弟,我对不起你啊!谢城在心里默默流泪。

“谢城,是你跟我解释,还是我现在打电话问你们教练?” 陈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陈……陈老师,都是我的错,您别迁怒袁朗。”

“那是我的事,” 陈疏打断谢城的求情,“说重点。”

明明语气平静,电话那头的谢城却感到一阵寒意。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完,陈疏的怒火终于被点燃。

原来,今天谢城失恋,袁朗作为好兄弟,陪他偷偷溜出集训营地买醉。谁知袁朗在谢城的诉苦下,表现得比他还难过,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烈酒。一开始是袁朗劝谢城,后来变成了谢城劝袁朗。谢城不知道袁朗今天怎么了,怎么劝都劝不住,只能先去结账,准备结完账再把袁朗拉走。谁知就这一会儿功夫,袁朗就不见了。谢城大惊失色,找遍了酒吧也没找到人。他沿着街道一家一家地找,并不断地给袁朗打电话,找了半个晚上,袁朗还是不见踪影。绝望之下,他差点就去教练那里自首了。不过在“自首”之前,谢城突然想起袁朗会不会回家了,于是试着给袁朗家里打了个电话,这才有了刚刚的那一幕。

私自外出、深夜买醉,无论哪一条,都足以让陈疏狠狠教训袁朗一顿。事实上,他现在就想冲上楼,给袁朗泼一盆冷水。无组织无纪律,真是越长大越不懂事了!

心里这么想着,可当陈疏看到床上那张苍白的脸时,心又软了下来。少年的身体瘦弱,陷在柔软的被褥中,只有脸庞露在外面,仿佛被子底下只有一层薄薄的衣衫。陈疏微微叹了口气,怎么练了这么多年散打,身体还是这样单薄?可一想到,这具看似柔弱的身体,在比赛时爆发出的惊人能量,陈疏就忍不住笑了,这哪里是什么文弱少年,分明是一头蓄势待发的小豹子!

陈疏正准备去卫生间打湿毛巾,衣摆却被一只手拉住了。他诧异地低头,发现小豹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酒精加速了他的血液循环,也让那双黑珍珠般的眼睛更加明亮。房间里没有开灯,今夜又没有月光,仿佛整个空间里,只有那双眼睛在闪耀。那晶莹璀璨的光芒,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陈疏没有动,抓住他衣摆的手却松开了。小豹子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话,语气中满是委屈。声音很轻,陈疏却听得清清楚楚。

“陈疏,我为什么喜欢你呢?你明明对我一点儿也不好……”

说完这句话,袁朗像是放下了心中的重担,再次沉沉睡去。

袁朗的话,像一根生锈的细铁丝,直直地扎进了陈疏的心里,让他痛彻心扉。

陈疏起身,去卫生间用温水浸湿毛巾,然后回到房间。他小心地掖好被子,用温热的毛巾,细心地擦拭着袁朗的脸颊。洗手间橘色的灯光,透过磨砂玻璃门,洒在少年的脸上,连湿漉漉的睫毛都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陈疏的心,突然变得无比柔软。

他轻轻叹了口气,自己终究是亏欠了这个孩子啊。

无论是教他跳舞的曾经,还是做他监护人的现在,自己似乎总是苛责多于温情。在习惯了他的懂事的同时,却忘了,这个孩子,也不过才20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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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5-2-21 17:32:5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还记得,袁朗刚开始跟他学舞的时候,正是自己经历人生至暗时刻的日子。彼时,他将情感寄托于舞蹈,不自觉地对学生更加严苛,尤其是作为男班佼佼者的袁朗,在得到更多关注的同时,也承受了数不尽的压力。

然而,袁朗从小便乖巧懂事,从未在课堂上违逆过他。一对一指导时,即使疼痛难忍,也从不叫苦喊累。有一次,陈疏看他单薄的背影颤抖得厉害,绕到前面才发现,孩子竟然哭了,嘴唇都被咬破了。

袁朗在他面前,永远是那样坚强隐忍。而他却狠心地利用这份隐忍,一次又一次地将他逼到极限。那时,他真的把袁朗当成了衣钵传人,恨不得倾囊相授,却唯独忘了问问他,是否真心喜欢舞蹈。

后来,袁朗渐渐长大,他成为了他的监护人。初次肩负这样的责任,他总是习惯性地严厉管教,不容许丝毫偏差。

如今回想起来,这些年来,他对袁朗实在太过苛责了。

窗外夜色深沉,浓得化不开。“陈疏,我为什么喜欢你呢……”袁朗的梦呓再次回荡在耳边。陈疏苦笑,人在黑暗中,总是更容易审视内心。

是什么时候对这孩子动了心呢?从3岁到20岁,他见证了袁朗的成长,而袁朗,又何尝不是陪伴他走过那段艰难岁月?

或许这就是日久生情吧,陈疏想。他们彼此的生命早已交织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然而,过往的伤痛记忆却如影随形,如同梦魇般将他拉回现实。陈疏痛苦地闭上眼睛,袁朗……我可以对你好,但我不能爱你。

他拿起乳液,轻轻涂抹在袁朗脸上。淡淡的酒气,随着少年均匀的呼吸,钻入他的鼻腔。

陈疏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纷乱的思绪,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对他而言,袁朗首先是学生,其次才是其他。

看着一向自律的袁朗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他既心疼又生气。20岁的年纪,本该无忧无虑,却学着借酒消愁,甚至不顾安危地夜半外出,这些行为,搁在以前,都要严惩不贷。

“算了……”陈疏抚摸着少年凌乱的头发,长叹一声,“先让你好好睡一觉吧……”

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八点。袁朗看了一眼闹钟,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笑容。昨晚熬夜到那么晚,今天竟然还能准时起床,简直是奇迹!

他收拾好自己,拎着书包下楼。熟悉的香味顺着楼梯飘来,袁朗在餐桌前坐下,听着管家解释陈疏不在,让他先吃早餐。他点点头,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放入口中,顿时愣住了。

他惊喜交加,顾不上餐桌礼仪,丢下勺子朝厨房望去,不出所料,看到了那个忙碌的熟悉身影。

一瞬间,他的心中涌起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吴阿姨在他家做了十几年的保姆,上周刚被辞退。十几年来,从未为他做过一顿饭的母亲,却被眼前这个男人替代了。

看着眼前这碗熟悉的粥,袁朗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表达这份感动。老师啊老师,你如此待我,我该如何报答?

早餐过后,陈疏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好,您呢?”袁朗不愿暴露自己的脆弱,习惯性地掩饰着。

然而,他明显感觉到电话那头低沉的气压,他知道,陈疏已经猜到了一切。

“嗯,放学后管家会去接你,回家后去二楼练功房旁边的健身房,左边第二台跑步机,模式已经调好,我不说停,不许停。”

陈疏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袁朗却感到了一丝寒意。这是惩罚吗?他默默地想,今晚肯定不好过了。

陈疏放下电话,继续搅拌着锅里的粥。他知道袁朗昨晚喝了那么多酒,醒来后胃肯定不舒服,希望喝点粥能舒服些。他又切了一个柠檬,做了一壶蜂蜜柠檬水,估摸着袁朗快醒了,便连同粥一起端上了楼。做完这一切,陈疏给袁朗的教练李奇发了一封邮件,然后独自一人来到“思考室”。

陈疏坐在他惯坐的椅子上,感觉恍如隔世。上一次坐在这里,还是一个半月前,那天,他把袁朗逼走了。陈疏摇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开。

另一边,袁朗终于醒了。柔软的被褥和枕头让他倍感舒适,顺着枕边香气望去,却看到一碗香喷喷的粥和一杯柠檬水摆在床头。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袁朗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在酒吧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懊恼的他狠狠地捶了一下枕头,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看着床头的早餐,袁朗哪里还敢享用,他慌忙起身,喝光了柠檬水,冲了个澡,换好衣服,战战兢兢地来到“思考室”门口。

他抬起手敲门,拳头微微颤抖着。说不害怕是假的,这次闯了这么大的祸,还连累陈疏半夜为他收拾烂摊子,更不用提他还说出了隐藏多年的心事,他简直不敢想象陈疏会如何惩罚他。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陈疏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到了怎么不进来?”

袁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难道要说他害怕挨打吗?这时,陈疏又问:“粥喝了吗?”

袁朗诚实地摇了摇头。

陈疏有些生气,难道在他心里,自己就那么可怕吗?竟然宁愿空着肚子挨打,也不肯好好吃饭?他真不知道该庆幸自己积威深重,还是该生气这孩子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跟我来。”陈疏关上门,拉着袁朗下楼来到厨房,亲自为他盛了一碗粥,看着他吃完。

袁朗这才注意到陈疏带着支架的左臂,但他忍住了没有询问。他知道,陈疏想让他知道的事情自然会告诉他,不该问的不要多问,这是他这些年来在陈疏的“教导”下学到的第一条准则。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男人,他心中的不安和恐惧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甜蜜的幻想:身体不舒服还特意为自己熬粥的陈疏,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自己呢?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袁朗,眼中只剩下那个忙碌的身影,美味的粥也失去了味道,机械地被他一勺一勺送入口中。很快,碗里的粥见了底,袁朗却浑然不觉,仍然拿着勺子在碗里刮蹭着。金属与瓷器碰撞的声音,将袁朗从幻想中拉了回来,也成功地吸引了陈疏的注意。

陈疏忍不住笑道:“没吃饱再去盛一碗,犯不着连碗都吃了。”

袁朗顿时羞红了脸,也不知是因为自己的失礼,还是因为刚刚那些关于陈疏的隐秘幻想。

气氛轻松了不少,等袁朗漱完口,陈疏才开口道:“去站着吧。”

袁朗乖乖地上了楼,走到他专属的墙角站定。

这一站,就是一个小时。

“我也不问你错在哪儿了,如果连这种事都不觉得自己做错,我也没必要再打你了。”陈疏不知何时站到了袁朗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他浑身一颤。

“行了,转过来吧。”陈疏转身坐下,摩挲着红木戒尺,淡淡道:“哪只手翻墙出去的?哪只手拿的酒杯?”

袁朗转过身,看到那柄戒尺,瞳孔猛地一缩。多少年没被戒尺打过了?在他印象里,戒尺是惩罚小孩子的东西,他已经20岁了。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失落,陈疏竟然只字不提昨晚他说的那些“胡话”,难道就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吗?

“既然不想像小孩子一样被罚,就别再犯这种幼稚的错误。”陈疏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冷道,“问你话呢?”

袁朗无法,只能如实回答:“两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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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5-2-21 17:33:07 | 显示全部楼层
陈疏做了个手势,袁朗心里一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不敢耽搁,快步走到房间一角,从橱子里拿出一个垫子,铺在陈疏面前的地板上。

见陈疏没有别的吩咐,袁朗深吸一口气,直直得跪了下去。双臂平举,双手摊平,摆出一个顺从的姿态。

陈疏拿木尺调整着袁朗的手臂,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小朗,本不想用这种方式对你,可是你太让我失望。若没有昨晚的事,我竟不知道,我对你这些年的教育,竟是这样失败。10岁不会犯的错误,20岁了,却犯了个遍。”。

说完,便狠狠一记,打在袁朗的右手掌心。一道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肿了起来。袁朗痛得闷哼一声,却不敢动,忍着痛保持着姿势。

“啪!”又是一记,打在原来的伤痕上,袁朗终是忍不住,痛得一缩。一记更狠戾的戒尺跟着下来,伴随着陈疏的呵斥,“撑住了!”。

才只打了三下,袁朗的右手已经不能看了。高高的肿痕,下面已经有淤血,青青紫紫的甚是可怜。

陈疏正准备再打,突然听到“噼啪”的一声,在安静的房间,格外的清晰突兀。

那是泪珠砸在垫子上的声音。这孩子,竟是哭了。

看着面前无声掉泪的少年,图像突然与几年前他跟着自己学舞的时候重合了。那个时候袁朗还小,却也像现在这样,受了委屈,知道自己不被允许,连哭都不敢出声。

陈疏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的抽痛。

陈疏就是再狠的心,面对这一幅景象,也无法再扬起戒尺了。

“起来吧,”陈疏终是不忍再打,戒尺一指,“去那边反省。”。

袁朗却吓得瞪大了眼睛,一双小鹿似的眸子,满是惊惶。“老师……您还是打我吧”。这个时候,手肿成这个样子,再去接受其他的惩罚,无异于酷刑。

陈疏“啪”的一声把戒尺掼到桌上,“好啊,打完了继续惩罚,是这样吗?”这个傻孩子,以为打完就没事了吗?心疼他都不知道。

袁朗不敢求了。忍着疼爬起来,慢慢地走到墙边,咬着牙,按照指示摆出一个艰难的姿势。

撑起来的那一刹那,袁朗疼得眼前一黑。受伤的肿痕,争先恐后地宣布它们的存在感。全身的重量,全部压在两只手掌上,像是要把刚刚的伤痕全部压到骨头里。

陈疏拿着尺子站在旁边,袁朗只要稍微抖动,戒尺就毫不留情地抽在他精瘦的小腿上。

不一会儿功夫,袁朗就又挨了十几下。虽然没有打手心的时候打得重,却经不住数量大。袁朗的身下早就积攒了一滩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就在袁朗觉得一下也捱不下去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陈疏看了一眼时间,隐隐地松了口气气—也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袁朗—吩咐完“时间到了就下来吧”之后,在袁朗脑袋旁边留下一个定时器,连木尺都忘了放下,就开门离开了。

袁朗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陈疏的裤脚,直到消失在门的另一边。

直到那时,一颗大大的泪水,才终于挣脱了束缚,滴到地板上。

少年的心,如坠千里海底。悉心照顾,呵斥槌杵,到底那一个才是真的你?

明明自己已经心疼的恨不得立马扭回头回到那个房间把那个孩子扶下来,却还是强迫自己,一步一步地离开。明明知道门外的人是为了结束那孩子的痛苦而来,却刻意放慢脚步,一分一分的延长着那孩子的酷刑。把他独自一人留在那个房间受罚,那个孩子一定伤心了吧。自己不在他面前,是不是又会偷偷地哭。刚刚打得多重自己知道,真的一点没有留力。肿成这样的手,虽然只有一只,撑着那么艰难的姿势,想想都知道有多疼。那一声泪珠落地声音,至今还砸在陈疏的心上,像一个尖头的小锤子,一不留神,叮的一声,心上就多了一个洞,然后鲜血便争先恐后的汩汩地流。

陈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要是作为老师,罚多重都是应该的;可是作为……,却只想把那孩子抱在怀里好好安抚。

……!这个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词,像是一道晴天霹雳,瞬间炸飞了陈疏所有的理性。不是昨天晚上已经说服自己了吗?那刚刚脑中闪现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那种隐隐的甜蜜却又该如何解释?站在不高的楼梯上,陈疏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陈疏用还拿着木尺的手抓住楼梯扶手,努力稳住身体,深吸一口气,顺着原先的步速,继续下楼梯。

门外的李奇跟谢城心急如焚。只不过谢城是单纯的内疚负罪,而李奇的想法则更加现实—陈疏是出名的心狠手黑,一不留神把袁朗打坏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开始的比赛可怎么办?

话说刚开始认识陈疏的时候,李奇还不知道陈疏的脾气秉性,再加上那个时候的袁朗实在是性格跳脱,有的时候自己还真压制不住,终于有个人能管得了他,李奇高兴还来不及,于是每次那小子犯了事儿,他毫无遗漏地转告陈疏。效果是显著的,袁朗明显地老实了不止一点点。可是这种事情多了之后,李奇渐渐发现了不对头—每次他告知陈疏袁朗的错误的第二天乃至一整个周,袁朗就会明显的行动不灵活—步法没有平常的利落,就连体力都比正常情况下差了一大截,跑步的时候,不长的距离,汗水就流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终于一天,李奇忍不住,在洗手间硬压着扒了袁朗的裤子,臀上斑驳的肿痕,让李奇倒吸了一口冷气。李奇也是做老师的,平常也打着惩罚的旗号,慢慢给学生加量,可是像这种,以惩罚为目的的惩罚,别说是做过,就是见都没有见过。

当天下午,李奇就揪着袁朗找上了门。陈疏看着气势汹汹的他,连眼皮都没抬,而那个平常嚣张的不得了的袁朗,却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抖得不成样子。李奇至今还记得陈疏连看都没看自己,只转过头盯着袁朗,不对,也不算是盯着,因为他的眼睛里根本不像是有任何人任何事,一句轻飘飘的“小朗,给自己搬救兵来了”,就把那孩子吓得就要跪下。陈疏却不耐烦了,一句“别在这碍眼,去你该去的地方”,便把袁朗打发着哆哆嗦嗦地上了楼。这时,陈疏才像是刚刚发现自己的样子,顿时换上了满面春风,那变脸的迅速,李奇至今想起来都不寒而栗。看着眼前的人,言笑晏晏的给自己从白底儿青花的茶壶里斟茶,那一双素手,白的像蜡,又冷得像冰;又把目光转移到脸上,琥珀色的瞳孔,长长的的睫毛,就这么静静地搭在眼睑上,似是敛住了所有的光华,却更加美的欲盖弥彰呼之欲出。这么美的人,行事这么狠戾,却丝毫没有违和感。李奇暗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蛇蝎美人?

不管李奇跑到这儿想跟陈疏理论的是什么,这还没开始,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等到陈疏把那一碗茶水递到他面前,一双手轻轻巧巧地拈着那只白底儿青花的茶碗儿,竟生生地把那白瓷都比下去,李奇已经忘了他要说什么了。

就这样,一场来势汹汹的讨伐,就这样被陈疏不战而屈人之兵了。等到李奇离开袁朗家里,才慢慢回过神儿来,等等!我是被……了吗?我竟然被一个男人……?!痛心疾首之下,更加担心,被他留在家里的袁朗。直到第二天在见到袁朗还好好的,才放下了心。只是经过此事之后,李奇一对上陈疏,就不自觉地露怯,只觉得这个美人,美则美矣,然则妖行于世,不是他一介凡人可以消受的了的。

门终于开了。陈疏夹着木尺,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谢城一看清陈疏手里拿的是什么,立马炸毛了,“你答应不为难袁朗的!”李奇赶紧把谢城往自己身后拽,生怕陈疏一个不高兴,把谢城也揍了。队里总共就那么几个主力,一双都折在这儿,这比赛还打什么?。

陈疏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连理都懒得理,侧身把二人让进屋。

眼前的美人,还是跟以前一样的美,一样的冷,看一眼,就觉得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冷气,可是,却让人忍不住得一看再看。陈疏感受到了赤裸裸的注视,一个眼神斜过去,那般凛冽的眸子,让李奇觉得,五脏六腑都浸在了冰渣里。不过好在李奇终是回过神来了,立马在大脑中迅速的组织语句,“袁朗……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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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5-2-21 17:33:20 | 显示全部楼层
“轻轻敲了几下,现在是头朝下的姿势了。” 陈疏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吃饭睡觉般稀松平常。谢城却再次炸毛,想要挣脱李奇的束缚,冲上楼去——谢城来袁家多次,“那个房间”的位置他再清楚不过——却被陈疏一句话堵得进退两难。

“想共患难?袁家这个房间,你还没资格进。”

谢城扭头怒视陈疏,咬牙切齿,“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疏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冷冷地吐出一句话,就让谢城不敢再放肆。“哦?我倒不知道你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

谢城脸上难得地出现了局促的神情,看了一眼陈疏,又迅速低下头,支支吾吾道,“对不起……是我连累的袁朗……就算不进那个屋子,也一样可以共患难的……”

陈疏却笑了,慢悠悠地从客厅这头踱到另一头,“你不是我的学生,我可管教你不得”,又看了一眼李奇,“问一下你教练,若是没意见的话”,木尺一指,“就去墙角反省反省吧。”

这个“反省”,自然不是简单的站立。谢城低声喊了句“教练”,李奇点点头。李奇能不点头吗?说到底,今天的事,就是这小子惹出来的,若是袁朗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连自己,都想好好教训他一顿。

谢城乖乖地走到墙角,摆好姿势,正准备“反省”,又听见那个讨厌的声音,“腿伸直了啊,可别弄脏了我家的墙。” 谢城再次咬牙切齿。

陈疏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独自上了楼。楼梯爬到一半,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着李奇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李教练,想喝什么自己拿,没吃早饭的话,厨房里还有新煮的粥。” 李奇哪有什么心思喝粥,早就站起来,守在正在“反省”的谢城身边了。

陈疏刚走到门边,就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的啜泣声。陈疏暗自叹了口气,这孩子,自己果然没猜错,真的在偷偷哭泣。陈疏故意放重脚步,后退几步,复又回来,确保里面的人听到动静,渐渐止住了哭声,这才推门进去。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看到袁朗那双哭红的眼睛时,陈疏心里还是狠狠一疼。扫了一眼计时器上的数字,一个冰冷的数字“8”无情地闪烁着。陈疏走到袁朗面前,蹲下身,决定好好跟他说说话。

“委屈了?”

袁朗没有吭声。陈疏继续说道,“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有几个是不冲动的?我今天惩罚的,并不是你的冲动。你给我记着,酒,可以喝,但只能在自己高兴的时候喝。借酒浇愁这种事,再让我发现,我见一次,罚一次。听见了吗?” 袁朗不解:喝酒不就是这两种情况吗?不是开心,便是不开心。连古人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为什么一定要把另一种作用抹杀掉?只是袁朗不知道的是,陈疏在他这么大的年纪的时候,因为醉酒,毁掉了一个女舞者的全部职业生涯。

看到袁朗听进去了,陈疏叹了口气,才继续道,“这些年,老师对你,总是严厉多于慈爱,导致你什么话都不敢跟我说,有什么心事都憋在心里。” 袁朗的眼圈又红了。

“这是老师的失职,老师向你道歉。” 陈疏抬手拭去袁朗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从今天往后,我要你记得,再遇到什么想不通的事,来找老师好吗?”

袁朗却感觉整个大脑都在轰鸣,“陈疏,我现在就有想不通的事……我喜欢你……”

滴——计时器终于到了尽头。

陈疏赶紧扶住袁朗的身体,“小心啊,慢慢下来”,袁朗哪能慢得下来,一头扎进了陈疏的怀里。“陈疏,我喜欢你啊……” 脑中的话,竟然就这样脱口而出!

房间里,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许久,没等到陈疏的暴怒,相反袁朗却被抱得更紧了。“好孩子,除了这一件”,陈疏的声音像是瞬间苍老了许多。说完,往他手心里塞了一管药膏,“你教练和谢城都在楼下等,快去吧,记得擦药”,便把袁朗推开,自己离开了房间。

袁朗看着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明明还是那么挺拔,可为什么感觉那么苍凉?

……

我提着书包,跟着管家进了家门。我飞奔上楼放好书包,换好衣服,重新下楼时,就看见管家从冰箱里拿出两瓶sostr,向我走来。我皱眉,连说我不喝运动饮料。管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才说,你会用得到的。我暗暗心惊。一会儿的体能训练该有多么艰难,竟然需要我如此大量补充电解质。

我忐忑不安地跟着管家上了二楼。我昨天才搬过来,连陈疏的面都没有见到,更没有人领我逛过。走上二楼的走廊,右手边的房门没有关,房间内的陈设透过门缝倾泻到我的眼睛里。我忍不住自主推门进去,立马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练功房,不,这样的房间已经不能称为练功房了。那是一个舞台规格的排练厅——那种可以容纳一个舞团在上面表演《天鹅湖》的那种。窗户搭得很高,四面均是顶天立地的镜子。傍晚橘红色的光线,透过窗户,投射到房间内的硬木地板上,如金沙漫卷,溅起一室温暖的光晕。排练厅的一角,静静地陈列着一架黑色的斯坦威钢琴。

这种规格的排练厅,完全是仿照着世界一流mphony的studio而建。建在家里,非但不让人觉得叹为观止,反而处处透着……诡异。房间里的一应物品都是簇新的,根本不像人动过的样子,没什么生活气息,倒像是个华丽的祭奠。我不禁怀疑,陈疏,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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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5-2-21 17:33:3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不能自拔,突然感觉有人拉了我一把。原来是管家发现我走神了,回头来找我。我歉意地一笑,便跟着出了门。听着管家跟我介绍房间的分布,洗手间的位置,我试探地问,老师为什么在家里建一个这样的房间?无奈管家实在口风太紧,竟让我自己去问老师。天哪,珍爱生命,好奇害死猫,我哪里敢!

终于到了走廊的尽头,我推开门,这是一个小型的练功房,跟榆子舞苑的那个差不多,只不过进去之后一面墙上还有一个侧门,打开还有一个小房间,里面放着一些体能和力量训练的器械。陈疏说的就是这间了。我走到左数第二个跑步机,把刚刚的运动饮料放到水杯槽里,确保可以触手可及,终于站到传送带上,深吸一口气,按下“开始”。我看着液晶显示屏上的数字迅速地从0上升到5,我也由静止变成了快步走。还好,只是热身而已。走了30秒钟之后,数字又开始上升。等到上升到8的时候,快走已经跟不上传送带的速度了,我不得不跑了起来。好在数字上升到9.5的时候,又保持不动了。我不禁心中庆幸。9.5对我来说,是最适合的慢跑速度。平常在无压力的情况下,我可以这样跑一个小时。但是我还没有庆幸太久,数字又开始上升。

练过长跑的人都知道,变速跑最是消耗体力,每每加速一次,都是向着极限冲刺。很快,胸闷气短,呼吸不畅等一系列运动过量的反应,全部向我袭来。本来我的体力没有这么差,只不过经过将近两个月的调整,我的肌肉比重达到了史上最低的水平。都说调整不会减少肌肉,那纯属扯淡。人体消耗能量物质的顺序是:糖原>蛋白质>脂肪。等到减到脂肪的时候,糖原和蛋白质早就先被消耗过一次了。而作为主要成分是蛋白质的肌肉,自然也得到了不小程度的消耗。在加上一个星期的休养,心肺功能也多少有些懈怠,于是,可想而知,在这种血液供氧不足,肌肉力量虚弱的身体条件下,我进行体能训练,整个景象,是要多么的艰难有多么艰难。

现在的速度已经太快了。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坚持不住的感觉。我看着液晶屏上显示的时间,才堪堪过了15分钟。我绝望地盯着“停止”的键,全部意志都在对抗要不要按下去结束这一切。“按下吧按下吧”我脑海里像是魔咒一样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我鬼使神差般地就要伸出手按向那个键。就在我的手指触摸到触摸屏磨砂的质感的瞬间,突然脑海中响起了陈疏早上电话里的话,“我不说停,不许停”,我像是触电一般,缩回了手。我在接受考验呢,我怎么可以……。

我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影子,一张脸红得像个熟透了的番茄,头发、衣服全部都湿透了,甚至我每跑一步,都会有汗水被震下来。我呼吸急促,胃里翻腾,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缺氧和乏力——我觉得身处困境也不过如此了。我知道,我马上就要迎来第一个极限了。我暗暗鼓励自己坚持住,告诉自己撑住这一会儿就舒服了。我又咬牙坚持了5分钟,慢慢感受各种不适渐渐褪去,我对着镜子的自己一笑——Yes!我终于渡过了第一次极限。

传送带还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屏幕上的数字,还是那个冷酷的9.5。刚刚突破极限后的我,虽然没有了刚刚快要崩溃的感觉,但是跑得也绝不轻松。这一小会儿并不算轻松的轻松,让我不禁庆幸刚刚没有忍不住按“暂停”。想起刚刚一瞬间的软弱和不自律,我忍不住唾弃自己。我的意志力都到哪里去了?!体能这种东西,就是怎么难受怎么来的,不突破极限就永远别想进步。身体不适,就是逃避训练的理由吗?等到陈疏回来,我到底是告诉他我没坚持下来呢还是干脆骗他我完成了?一个错误将引向无数个错误,我联想到被发现后的陈疏可能的反应,庆幸之余,不禁心惊肉跳。

我趁着速度还没有上升,赶紧抓起杯座里的运动饮料,拧开狠狠得喝了一口,复又放回去。运动的时候不能“牛饮”,我是知道的。我又继续跑了15分钟,速度还是没有上升的迹象。我就像等待宣判的犯人一样,心里一直提着一口气,总是不安心。

从我开始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速度一点儿没变,但是并不妨碍我每一步都跑得无比煎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摇摇晃晃,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胃里翻腾,可是明明从午饭结束就没有进食,哪里有什么好翻腾的?我又忍了几分钟,终于,再也压制不住胃里的感觉,手忙脚乱地按下暂停,跌跌撞撞地就往门外洗手间方向奔去。

我扶着洗手台,难受得眼泪直流,却什么都没有。胃像是进了一个搅拌机一样,一阵一阵地痛。跑个步都能跑得这么狼狈,我挫败地坐在浴室冰凉的地板上,无声流泪。

我心情平复走出洗手间,相当吃惊地看到陈疏竟然等在了门外,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刚刚突如其来的软弱和情感宣泄,完全不是我的作风,也不知道陈疏猜到了多少。

陈疏却一把把我圈到怀里,捋了捋我汗湿的额发,温声道,“去把剩下的完成。”我一听,鼻子一酸,又要哭。我没忍住,眼泪真的如我所想,呼呼地滚下来。我听见陈疏叹了一口气,感受到温凉的手指掠过脸颊,“乖,老师马上给你做好吃的。”我心想,我现在这个样子,什么东西能吃得下去。可是终究不敢太过放肆。见好就收,才可能有下次,况且我算见识了陈疏的性格,早上因为撒谎就让我训练成这样,我可真是一点儿都不敢得罪他。于是我委委屈屈地,拉着步子,重又进了那个房间。

我不知道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所以只能随着速度变化机械地在上面跑,所以当屏幕上出现那闪闪发亮的“结束”的时候,我差一点就抱着跑步机一顿乱亲。陈疏,竟然给我设定了整整两个小时。两个小时的变速跑,我竟然……断断续续……得撑了下来(除去去洗手间两次)。

我一摇一摆地往门外走,刚走到门口就被陈疏拦下了。“去,把机器收拾干净。”我不服气地瞪他,从小到大,除了换下的衣服要叠好等别人来收之外,没人要求我做过任何事,更何况这种粗活儿。“快去,”陈疏见我一脸不情愿,伸手揉碎了我一头乱发,“这两个房间是你今后两年最亲密的朋友,你要好好爱护。”我看了一眼这个让我吃苦的小型器械训练室和不怎么讨厌的小练功房,认命得顺着陈疏目光的指点,走到房间的一角,抽出几截纸巾,用消毒喷雾喷湿,把全是汗渍的屏幕的扶手擦得干干净净。陈疏才满意地放我出门,“水给你放好了,好好洗个澡,一会儿晚饭。”我扭过头,给了陈疏真心实意的感激地一笑,如果陈疏仔细看的话,我的笑容里还包含了对于刚刚耍小脾气的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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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5-2-21 17:33:5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一口气跑到我的房间,浴缸里果然放满了水,我深深吸气,浴缸里竟然洒了我喜欢的香草巧克力的精油。我舒舒服服地躺进浴缸,立即想要在里面放松一下。我回想着我跟陈疏相处的一点一滴,他的严格,他的温柔,也许,这就是长辈的关爱吧?而不是像我自己的父亲一样,一边觉得对我的关心不够,一边又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所以每次见面都用昂贵的礼物来弥补。

我穿好衣服下楼的时候,陈疏正把做好的饭往餐桌上摆。我掀开小盅的盖子,有些失望。粥,这就是陈疏说的好吃的吗?虽然我的确没什么胃口,可是若有美食在前,吃不下总能看得见闻得着吧。可是等到陈疏坐下,我舀起一勺粥放到口中的一瞬间,什么怨言都没有了。陈疏在餐桌对面像看笑话一样地看着我的表情变幻,才打开自己的那份,慢条斯理地吃起来。粥是咸粥,却熬得极其细致。各种食材经过长时间的熬制,滋味交融,相得益彰,放入口中,只觉得无比的美味。我试图品出陈疏所用的食材,陈疏看穿了我的心思,居然很好脾气地跟我打赌,“你若可以说出我所用的辅料中的任意三种,今晚的训练我给你减少一些。”听罢,我跃跃欲试。不过既然是辅料,水和米都不能算了。但此等小意思,怎能难倒从小就是个吃货的我?

“芦笋,牛奶,菌类,黑胡椒,白胡椒。”我稍一思量,脱口而出,陈疏目瞪口呆。

我忍不住得意地大笑。只是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陈疏是看出我实在没有体力支撑高强度的训练,故意让着我的。

晚上的训练还是一如既往的严格。学跳舞的都知道一句话,叫“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同学知道,三天不练连家里人都知道了”,更别说我这个两个礼拜都没有碰过芭蕾的我了。

我跟着陈疏进了小练功房,先是活动热身,双手扶把,刚刚站定,就听见陈疏无奈的声音:注意你的姿势,不要用力过猛。我赶紧调整,脸上火烧火燎,两周没练,真的是连基本功都忘记了。

音乐响起,我开始练习,做了不到两个八拍,就被陈疏叫了停。陈疏用手扶着额头,做无奈状,“来来,说说,芭蕾站姿上半身的要求是什么?”

“双肩下沉打开,脖子放松。”我答道。

“那你是怎么做的?”陈疏声音微沉。我心里一紧,赶紧对着镜子按照刚刚自己说出的要点调整。陈疏重新打开音乐,我从头开始继续做。陈疏这次发挥出了专业芭蕾老师的指导功力,声音一直伴随到我完成这一整套动作——“肩,放松——腿,绷直了——脚后跟儿往前顶——哎哎,你怎么做的?注意你的姿势!——放松点!——”。

我无语凝噎。一套动作做完,陈疏终于让我休息一小会儿。“给你五分钟时间好好想想刚刚纠正的动作,然后再做一遍,”言罢又拿着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摸出来的小棍儿,在我的肩膀轻轻点了一下,“再忘,我可要惩罚你了。”

我身子一抖。您老人家不用吧,我越紧张越出错儿好不好,您还给我增加压力。我欲哭无泪。五分钟眨眼间过去,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了把杆前面。陈疏笑了,“不错,懂得释放压力了,做吧。”说罢继续用小棍儿在我的肩膀轻轻点了一下。

音乐响起,双肩下沉,胯摆正,双手自然搭在把杆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一套动作终于做完。我回过身来,等着陈疏的点评。陈疏面无表情,直到把我瞪得浑身发毛,才痛心疾首地说,“你怎么回事,刚刚我提到的几点倒是都改了,可是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啊,放松点。”

我……

我满脑子都是动作要点和您老手中的小棍儿了,我哪还有心思放松!不过我实在是闹不清陈疏到底是真开玩笑还是为了放松我,这话我可不敢说出口,只一脸谦逊地做低头反思状。啪!一下轻微的触感,袭上了我的的肩膀,我才反应过来,我被陈疏用刚刚的小棍儿轻轻打了一下。我不敢动,挨批评的规矩我还记得清楚呢,就听见陈疏的声音,“你看,不疼吧,放松点?我只是想让你记住,放心,不会真的打你。”

我:……您老人家什么时候这么调皮了?打完了,自说自话——不疼吧?又没用力!

我还没腹诽完,就听见陈疏接着道,“从明天开始,上我的课,要穿练功服,我要看清你每一个动作。”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

陈疏小棍儿一扬,道:“方便指导。”

我的内心在咆哮,袁朗,你快来救我,你师父太严格了……。

其实到了一年以后,我跟袁朗聊起来,才知道,陈疏是从那时起,意识到了对我的训练方法的问题。我的基础太差了——一段时间不练,竟然全部忘光。这件事情,为陈疏敲响了警钟:就算是时间再紧,基础也绝不能放。基础打好了,将来的提高才能事半功倍。在最基础的东西上耗时间,不算浪费,因为以后,一定会成倍成倍的回报回来。

一开始,陈疏仗着我聪明领悟力强,算是对我有些过分高估了,毕竟再怎么有天赋灵气,也不比不上人家近十几年的苦练。陈疏对我的严格要求,就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指导我,让我不要走弯路。那段时间的苦练,现在想来,真是辛苦。有的时候,一个晚上的训练,就练习一个动作,来来回回,成百上千遍的重复重复再重复。那段日子,真是让我印象深刻。

直到日后,我到了舞团里,凭借着出色的技巧,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梦想前进时,我才真正体会到,陈疏的良苦用心。我对那时,陈疏的严格,才终于有了,发自内心的感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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